Lucid Dre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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瞄一下左腕上的手錶,下課時間差不多到了。
無視下課鈴還沒響起這件事,我撿起方才向籃框射出去、撞上了籃板後掉落在地滾回腳邊的籃球,
拿進體育倉庫,丟進球籃裡,再橫越場館,走進出口旁的更衣室。
我沒帶替換衣服,不過一個多小時的室內體育課裡也沒出甚麼汗,
所以只是打算趁其他人還沒下課前隨便洗把臉而已。
日復一日充滿既視感的生活,一點挑戰性都沒有。
至於為何會掉進這種狀況,我是想破頭都想不出,
別說是離開的方式,就連最基本的理由我都毫無頭緒。
隨手拉了一張乾硬的抹手紙擦去臉上的水珠,
推門走出更衣室的時候下課鈴剛好響起,
我就更名正言順地左轉走出體育館了。
來到學校一樓走廊,馬上就在前方看到熟悉的背影。
是『我的好友』,正在跟幾個我不認識(似乎是低學年的學生)聊天。
我差一點就用上了記憶裡最習慣的方式跟他們打招呼了,
好不容易才忍住,記憶只是記憶,並不是現實。
但我還是慢慢地往她們走去,
即使世界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世界,
有些事情,我還是非做不可。
牆上的初代畢業生舊照像是在注視我一樣,目送我走過走廊,
真後悔當初在學時沒好好把他們的名字記上一遍,
不然就可以好好確認了,「到底在不同的世界,是否仍會有不同的人」。
「嗨。」
我舉起一隻手揚聲招呼,儘量裝作若無其事,
下垂的另一隻手掌上卻開始沁汗。
其中一人轉過頭來,一臉疑惑地看著我,
另一人則是像沒聽到似地,自顧自地跟其他人聊著天走開,似乎壓根沒注意到我的存在。
「怎麼?」
轉過頭來的這個人─-我以前總是以名字的略稱「桑姆」叫她--這麼問,
反應如此陌生,彷彿──事實上我們也不相識。
「你好,你『知道』我嗎?」儘管知道這樣的開場白很蠢,我還是問了,
她皺眉,我知道她一定覺得我言談很詭異。
「知道,我們從同一間小學升上來,你跟我同級。」
「那,你『認識』我嗎?」
我加重語氣,強調同樣字眼的另一種意思。
「…不,上課我們沒分在同一組過,平時誰也沒主動攀談。」
的確如此,這也是我在現在的生活裡,感受到極大違和感的原因。
明明是充滿既視感的世界,本應是我好友的人卻不認識我。
「如果我跟你說,我認識你,我本應認識你的,你願意聽我說嗎?」
我問。
如果是你的話,應該會明白的。我抱著這樣的期望開口。
她望了眼校門,強化玻璃門外的水泥地上有夾在樹影間的陽光搖曳,
「介意出去走走嗎?」
她指向門外,我沒給予回答,
但雙腿早已快一步,一口氣跳下了走廊與校門之間的四級階梯。
陽光不怎麼刺眼,校門旁豎立的旗桿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,
今天沒有風,掛在上面的國旗垂頭喪氣地皺成一團。
學校跟對面住宅道中間的馬路也很安靜,泊在路旁的車也彷彿有好幾天沒有人來動過。
往右是大街,往左是另一邊的校門,
如果要談事情的話,當然是安靜的那一邊好,
於是我們也不用多言,到行人道上後直接往左邊走。
「我接下來要說的事,可能很難理解。」
我決定先緩衝。
以我對她的了解,她對奇幻科幻方面的興趣非常高,『過去』曾經借過好幾本這類的小說給我看,
但同時她也是個能明確區分虛擬故事跟現實世界的人。
「甚麼。」
一貫的簡短回應,但清楚地表示出興趣。
「我們現在的生活,舉例來說,高中生活,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了。」
「……………」
「但不是在這個世界。你知道平行宇宙(Parallel Universe)嗎?」
「知道。」
「大概是像那樣。我在原本的世界裡也是就讀過這所學校,但那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。」
我一口氣說了很多話,她一開始面露不解,但很快地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「我懂了。所以你是從平行世界來的,但降落點對你來說卻是過去,也就是說,你正在重新活一次。」
「跟你講果然是對的。那你相信嗎?」
「沒甚麼相不相信的。只是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你成績那麼好,因為這些內容你早就學過了。」
「就是這樣,你說的一點都沒錯。」
「所以你說的『你認識我』,是在說你在你的世界裡認識一個跟我一樣的人?」
她想起了我一開始問的問題。我本應認識你的,你願意聽我說嗎。
但她的反問裡有一點我不得不糾正。
「不是跟你一樣的人,是你,桑姆。毫無疑問那是你。
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一致的外貌跟性格,只能是同一個人。」
「但我在這裡。」
她提出反論,剛才她也說並不認識我。
「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。」
我補充。
「為什麼這世界的一切,包括你在內,都跟我經歷過的一模一樣,但你⋯不止是你,薇也不認識我了。」
我提到剛才對我視如不見徑自走開的女孩。
「你也認識她?」
桑姆似乎察覺到我也用暱稱去稱呼薇。
「⋯桑姆,你跟薇,在那裡都是我最好的朋友。」
「⋯⋯抱歉,我完全不知道。」
她別開視線,望向通往小學的樹蔭道,語氣很過意不去。
「這不是你的錯。現在才來說這個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,你肯相信我,我已經很高興了。」
我搖搖頭,我會說出來,單純只是因為這幾年重複的過往令我太疲憊,
在寂寞之下想找個宣泄口,而我覺得如果是桑姆,她一定會相信這番話。僅此而已。
「我覺得,」
在短暫的沉默後,先開口的還是桑姆。
「可能跟你記憶中的不一樣,但我們可以在這裡開始。」
「朋友?」
「嘿。」
她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,那種幾乎讓人把內臟都吐出來的力道,
對本人來說應該不算甚麼,連這個我都覺得很熟悉。
「我們去找薇吧,她也應該要知道這件事。」
被拍擊的背部牽動起幾下咳嗽,眼睛也因此模糊,
朦朧中桑姆只留下了這句話,啊啊,去找她吧。
在同樣的世界再過一次同樣的生活好像也不壞,
心裡初次轉過了這樣的念頭。